背着偏瘫妻子跑大货车的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:带着对妻子的思念再出发。
近日,背着偏瘫妻子跑大货车的司机聂建文,再一次走入公众视野。不过这一次,出现在镜头里的只有聂建文一个人。视频中,他强忍着泪水为不久前病故的妻子收拾遗物,随着衣物一件一件被叠起,聂建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,嚎啕大哭起来。
三年多前,聂建文的妻子盈盈因偏瘫导致生活不能自理,聂建文毅然将妻子背上了自己的货车,一边开车一边精心照料。前不久,盈盈因突发性脑出血再次进了医院,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。聂建文在接受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采访时说,“现在,我要带对盈盈的思念重新出发。”
卸货时他接到电话:
妻子突然脑出血晕倒
3月13日晚,一辆挂有鲁字牌照的半挂货车,缓缓开进了苏州市姑苏区临顿路附近的一处建筑工地。车上下来一人,借着工地的照明灯将拴在货物上的固定绳用扳手一一卸下,随后又卷在一起。有人将他认了出来,男子十分坦然,“我就是那个背着偏瘫妻子跑了四年货车的聂建文。”
聂建文和盈盈都来自甘肃陇南的县城,曾是中学同学。在情窦初开的年纪,聂建文见到盈盈的第一眼,就莫名生出一种感觉。用聂建文的话来说,“那种感觉很奇怪,奇怪到没法形容,也许那就是心动的感觉吧。”
当时,聂建文每天清晨都会守在盈盈上学的必经之路上。每当盈盈骑着自行车从聂建文面前路过,他就会迎上去抓着自行车车把,软磨硬泡让盈盈下车,两人一起步行上学。放学了,聂建文第一个冲到盈盈所在的班级,将对方护送回家。那时候,盈盈的母亲在家门口支了一个卖炸土豆片的小摊,聂建文每天都去光顾,只是为了和在摊上帮忙的盈盈多说几句话。
2003年,聂建文和盈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,结婚时,聂建文向盈盈许下了“会一辈子对你好”的誓言。同一年,他们的大儿子出生了。为了维持生计,聂建文考了驾照,开货车贴补家用,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装货,傍晚时分才能回家。
为了给聂建文减轻负担,盈盈在超市里卖小饰品。2007年,盈盈生下二儿子后,她又盘了两个店面卖鞋和衣服。送完货回到家的聂建文,都会做好晚饭等盈盈回来吃,而且每天变着花样做饭。
回忆起那时候的生活,聂建文觉得,虽平淡但幸福。日子一天天好起来,孩子们也一天天长大,夫妻二人在各自的事业中奔忙。然而,2020年5月,正在工地卸货的聂建文接到了老家派出所打来的电话称,盈盈在路边晕倒了,正在医院急救室抢救。
聂建文马不停蹄地往回赶,到达医院后,看到刚做完开颅手术的盈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。医生告诉聂建文,盈盈左脑大面积出血,醒来之后右侧身体很大可能会瘫痪。当时,盈盈才36岁。
身上只剩2000元
他背着妻子跑起货车
2020年6月,聂建文将已经在医院做了半个多月康复训练的妻子带上货车,正式开始了背着偏瘫妻子跑车的生活。
“没办法,身上已经没钱了。”聂建文苦笑道。治疗加康复,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之前攒的十几万元积蓄全部耗尽,身上只剩下2000多元。那时候,聂建文每天铆足了劲儿干活,每跑一个月的车,就带盈盈去医院做一次康复训练。这样的生活就这样过了一年多,盈盈的右肢逐渐恢复了部分功能。
三年多来,盈盈每天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。她所有的饮食起居、身体清洁都由聂建文来完成。刚开始,盈盈大小便失禁,聂建文只能为盈盈穿成人纸尿裤。一次,聂建文发现盈盈的腿上被捂出了红疹。从此以后,聂建文不再给妻子穿纸尿裤,只在床上垫好护理垫,每次用温水给盈盈擦拭身体,换洗衣物。
盈盈的身体状况逐渐转好,慢慢可以坐起来了。每当盈盈醒来,聂建文就会将盈盈搀扶到副驾驶座位上,扣上安全带。在聂建文开车的时候,盈盈通过聊天为他解闷,闲时还会拍些短视频。刚开始,盈盈情绪有些低落。“一不开心我就哄她,给她买好吃的给她讲笑话。”聂建文说。盈盈喜欢美食,聂建文就变着法儿满足。知道盈盈爱美,聂建文经常给盈盈买新衣服。给盈盈收拾遗物的时候,足足整理了两大箱的衣物。
跟着聂建文一起舟车劳顿,风餐露宿,盈盈从来没有抱怨过,甚至还笑着对聂建文说,“我早就应该来跟你跑货车啦,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。”在这个不到3平米的狭小空间,两个人心中都想着彼此。每次夜里开车,聂建文都会让盈盈去睡觉,但盈盈从没答应过。聂建文开夜车,盈盈就强撑着精神坐在边上陪着。
夫妻二人一起跑货车的生活,平淡中也充满着浪漫。每次盈盈过生日,聂建文都会带盈盈去买首饰。2022年,盈盈在车上过的第一个生日,一大早,盈盈还在熟睡,聂建文煮了一碗长寿面,把戒指用塑料袋包好放在碗底。盈盈吃完面,发现碗里的戒指后非常感动,几颗泪珠从眼眶滑落。那是盈盈生病后,聂建文第一次看她哭。“让她跟着我一起吃苦,是我能力不够。”聂建文事无巨细照顾着盈盈,让盈盈吃好喝好,每天开心快乐。
无奈放弃治疗
戴着妻子皮筋再出发
2024年1月4日晚,聂建文给盈盈买来了爱吃的面饼配炒鸡,随后去整理衣服。聂建文像往常一样跟盈盈说话,奇怪的是始终没得到回复。“怎么不说话?是不是鸡骨头卡着了?”聂建文察觉到不对,连忙把盈盈转向自己,发现此时的盈盈低着头,小便失禁。聂建文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,在等急救车到来的过程中,盈盈癫痫复发,聂建文担心盈盈会咬着自己的舌头,连忙把手指伸到盈盈嘴里让对方咬着。
经过一系列检查,盈盈的右脑突发性脑出血,出血面积已经达到70%。此时的聂建文面临两个选择:一是为盈盈进行开颅手术,但术后左右脑都曾大出血的盈盈,很大可能会成为植物人;二是放弃治疗,带盈盈回家,陪她走完最后一程。
聂建文盯着病床上的盈盈看了好久,回想起婚后两个人的点点滴滴,又想起结婚时两人白头偕老,相伴一生的承诺。他不舍得盈盈离开,但又不忍心看到妻子下半辈子在痛苦中度过,“我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我自己。”
最后,聂建文在放弃治疗同意书上签下了名字。看着护士为盈盈撤掉医疗设备,聂建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跪倒在盈盈的病床前大哭起来,“如果做手术可以让你好起来,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做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,几个亲戚也赶来帮忙,一行人开着车赶回老家。聂建文抱着盈盈坐在后排,将盈盈整个人搂在怀里。“盈盈你喜欢在我怀里睡,再让我最后一次抱着你睡吧。”1月5日晚,盈盈在聂建文怀中离去。
如今,为了家中的老母亲和两个孩子,聂建文又踏上了跑车的旅程。只不过,这次是他孤身一人。
回到熟悉的驾驶室,一条快断了的黑色皮筋,就是盈盈留给他最后的东西。聂建文将它戴在右手上,就好像妻子还陪在自己身边。从前和盈盈一起跑货车的时候,聂建文时常装载江浙沪一带的货源。“这条线上的一草一木,都有着关于盈盈的回忆。”现在,聂建文打算换一条线路。聂建文现在的目标就是努力赚钱,把家里的房子盖起来,“生活总要朝前看吧,来生和盈盈遇见了,还是希望她可以把我认出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