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学了才知道,搞地质并不是天天游山玩水,实际上是很艰苦的。一些名山大川反而去不成,我才发现自己“误入歧途”了。我所在的水文地质工程地质系,当时是一门新兴学科,4年一共要学37门课,同学们普遍反映课程太多,负担太重。
我是北京地质学院(现中国地质大学)的第一届毕业生,用玩笑的说法就是“地质黄埔一期”。但在当年,我学上地质专业纯属偶然。上初中时,我对生物很感兴趣,父亲又在浙江省卫生厅工作,很希望我去学医。我高中在杭州高级中学,杭高是一所偏重理科的学校,当时毕业生学医学文的为数极少。受到学校氛围的影响,我的兴趣逐渐转到了数理化方向。
高考时,新中国刚刚成立,国家的重心逐渐转移到经济上来,急需矿产资源的建设尖兵。北京地质学院模仿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建立,培养目标是地质工程师,学生学一半地质的课,还要学一半工程方面的课。为了响应祖国号召,结合个人兴趣,我就在填报志愿时选择了北京地质学院。
在选择专业上,我还受到舅舅朱庭祜先生的影响。我上高中时寄住在舅舅家,舅舅是我国培养的第一代地质工作者,曾亲手创办云南、贵州和浙江地质调查所,他当时曾在浙江大学地理系任教。上世纪50年代初,国家筹建新安江水库,舅舅时常带学生去新安江水电站的坝址进行考察,每次回来都带回不少标本。我就觉得地质专业很有意思,以为地质人可以经常游山玩水。
真正学了才知道,搞地质并不是天天游山玩水,实际上是很艰苦的。一些名山大川反而去不成,我才发现自己“误入歧途”了。我所在的水文地质工程地质系,当时是一门新兴学科,4年一共要学37门课,同学们普遍反映课程太多,负担太重。我作为南方人,早饭本来是吃稀饭的,但是一早上要上6节课,很容易饿,我起码要吃3个大馒头,从此养成了早饭吃很饱的习惯。
毕业以后,因为当时我国钾肥资源十分短缺,想从卤水中提炼钾,我就来到四川自贡研究卤水。我还到黑龙江的边境地区调查地下水与克山病的关系。越是偏远、交通不便利的地方,地质人就越有可能要去。
1966年,国家准备在四川大巴山地区修建铁路,我作为国家科委专家组成员前往支援。工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晚上只能住在帐篷里,睡行军床。有一次,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,但谁也没想到暴雨来得那么快那么大。我们在一条小河的岸边搭了帐篷,雨下大以后就躲进了帐篷里,大概下了半个小时,听到好像有很多水桶往河里倒水的声音。因为当地是石灰岩地区,雨水就通过山体里的洞洞缝缝流进河里,水位一下子涨到一米多高。天快黑时,上游来了很多竹排,原来是山里工厂的厂房被淹了,厂里的人只能撑着竹排逃出来。后来,得知这些人到了下游水面开阔的地方,被当地老乡救上来了,算是捡回了一条命。
这段惊险遭遇让我很受启发,我真正了解到地下水在下暴雨的时候,怎么通过岩溶地区的洞洞缝缝向地表输水。很多人问我,地质人常年在深山老林里工作,有没有碰到老虎、豹子,我说我还真没有,但这样的经历比碰到老虎、豹子更让人感慨,也更有收获。这就是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,不光是为了在顶级期刊发表文章,还是扎扎实实地了解问题、解决问题。
上世纪70年代,国际上出现石油危机,各国都在探寻新能源。著名地质学家、当时的地质部部长李四光提出,地球是一个庞大的热库,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,我们一定要把它开发出来。就这样,我们迎来了地热资源开发利用的第一个春天。另一方面,在我国很多地方的煤矿出现热害,严重影响生产,也需要研究解决。我亲眼看到,因为井下温度太高,采煤掌子面的工人光着膀子、穿着裤头,还是满身是汗。很多矿工为了降温往身上冲冷水,却因此得了关节炎。
我常开玩笑说,自己从凉水转到热水,搞了大半辈子,不是“下海”,是“上刀山下火海”。现在,我国地热开发利用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,截至2020年年底,我国地热能供暖制冷面积累计达到13.9亿平方米,差不多人均有1平方米的供暖制冷面积是由地热提供的。
我想对现在的年轻人说,自己认准事业方向以后,一定要非常执着。我刚开始研究地热时,对这门新兴学科并没有多少概念,也是后来一步步研究,才取得现在的一点成就。另外,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注重实际,不能光躲在书斋里搞理论。我常常跟年轻人开玩笑,你们要搞地热,就跟我一起去泡温泉。我想,不管在什么领域,只要对工作保持热情,就能从中找到乐趣。我也希望,自己从“误入歧途”到有所作为的经历,能给青年一代带来帮助。
(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王钟的根据讲述者口述整理)
汪集暘(中国科学院院士,地热和水文地质学家) 来源:中国青年报
编辑:涵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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